*雙箭頭
*陳粒-小半

 


  卯木千景回到房間的時候,茅崎至正在跟遊戲裡的大魔王奮鬥。他一如往常地邊打遊戲邊對卯木千景說了聲:「前輩,辛苦辛苦。」而卯木千景也一如往常地回覆他,其實回了什麼茅崎至沒有認真聽,遊戲畫面中的大魔王一點血都沒減少,他準備要換上更好的裝備了。
  於是他只是餘光看見了卯木千景從沙發旁邊經過,接著就完全消失在茅崎至的視線範圍。
  「太好!打死了!」纏鬥了一陣子之後,茅崎至發出了勝利的歡呼聲,激昂的戰鬥配樂終於換成平和的背景音樂,茅崎至繼續操縱著角色前進,這時候他才發現卯木千景一點聲音都沒有。
  平常他也不會在意這件事情的,但是茅崎至那一天卻回頭望了一下,順帶喊了一聲:「前輩?」


  茅崎至出聲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
  他回頭看的時候,卯木千景正坐在房間裡少得可憐其中之一的傢俱躺椅上,閉著眼睛,看上去像睡著了。
  茅崎至覺得自己真不該發出聲音,以卯木千景來說,那點聲響就足以讓他馬上張開眼睛,但是他沒有,正因為他沒有,茅崎至將遊戲暫停,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卯木千景面前。

  茅崎至端詳了幾秒,卯木千景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那雙手竟是被凍紅似的,裸露在空氣裡的肌膚泛著紅,他手腕上的經絡分明,甚至微微突起,像是用了過度的力氣才導致手腕上的青筋那麼清楚懾人。
  茅崎至並不曉得他的前輩今天做了什麼工作,畢竟在公司分屬職位大不相同,連下班時間都不太一樣,他更沒想到當自己下了班之後的卯木千景又有可能去了什麼地方。
  但那不是茅崎至可以知曉的範圍,於是他只是嘆了很輕的一口氣。

  替他摘下眼鏡吧。連這種時候眼鏡都還戴著。
  茅崎至這麼想的時候便伸出了手,只是在自己的指尖碰到鏡框之前,卯木千景閉著眼睛卻出了聲。
  「茅崎。」
  「什麼嘛,前輩沒睡著啊。」茅崎至細聲回應,像說給自己聽,正要收回手的時候,卯木千景接續了話語。
  「我只是休息一下。不過,摘下吧。」

  茅崎至的手又回到了原位,卯木千景依舊沒有張開眼睛,茅崎至小心翼翼地替他摘下眼鏡,然後攢在手中。
  他覺得這一刻的時間被拖得好長好長,長到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幾秒後會張開眼睛的卯木千景,於是,茅崎至決定採取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
  「前輩,要休息的話可以到床上去?我會小聲點的。」
  茅崎至將卯木千景的眼鏡放在離他不遠處的矮桌上,他轉身想回到沙發上逃避卯木千景的視線,卻在他鬆手放開眼鏡的時候,卯木千景看向了他。
  茅崎至無法辨認那眼神裡頭想要表達的情緒,與那雙眼睛對上的時候他竟然感覺身體無法動彈。
  「等等還會出門。」


  茅崎至覺得自己像被扼住了一樣。
  卯木千景沒有再給他奇怪的理由或者是欲蓋彌彰的謊言,但這句話卻真實到令茅崎至感到有些不安,他想,自己也沒什麼資格過問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從前茅崎至把自己真正的那一面隱藏起來一樣,卯木千景一定也有什麼不想被人知曉的秘密,而且那個祕密過於龐大,不像他只是戴上面具把自己偽裝起來一樣而已。
  他知道,所以不會去問。有一天卯木千景覺得可以說出口的時候,他自然就會說。
  茅崎至想,自己就是這樣,總是如此信任著卯木千景,才會像賴皮似地對這個人耍賴,偶爾還會耍嘴皮子地鬥嘴,誰也不讓誰。

  茅崎至轉過身,對卯木千景笑了一下:「這麼晚出門得小心一點。」

  茅崎至又開始自己的攻略大業,他的手指在螢幕上按壓,角色往前步行,接著尖銳的電子音響起,又遇到了難纏的高等怪物,茅崎至更換了武器,選取技能攻擊著怪物,那時候他正在想,前輩在夜正深的時候出門,會做什麼事情他猜得到大概。
  這個人從加入劇團的時候就有一堆謎團,第一次感覺卯木千景要離開的時候,茅崎至是在床鋪上頭看著卯木千景帶著行李箱離開,那時候他撥了電話給咲也。第二次是在札夫拉,雖然卯木千景說得肯定,說自己和密約好了,自己會平安回來,會好好守護自己的家人,但茅崎至還是選擇了一同前行。
  那時候茅崎至覺得自己終於靠近了卯木千景一些。
  就算他有什麼無法對人言說的苦衷,讓他非得在大半夜離開住所,但總會回家的。

  茅崎至告訴自己,他是多麼信任前輩,所以這次也會一樣,他會好好地回來,回到這個家。


  「茅崎。」卯木千景的聲音喚回了茅崎至的思緒,只見從自己的身後探出了一雙手,在螢幕上那修長的指尖滑過了武器與技能,角色的加成連鎖計發動,眼前的怪物發出了受到巨大攻擊的哀號聲,螢幕上躍出了大量扣血的通知。
  「認真點,你快死了。」
  「啊,可惡,看我怎麼修理你們這些雜魚──」

  那時候千景走到了他的面前,他靜靜看著茅崎至,然後像他方才對自己呢喃那樣,用很輕的調子說著:「我會回來。」


  他大可不必對自己說明的。
  茅崎至在那一個瞬間放下了自己的手機,抬頭望著卯木千景,卯木千景低下頭,然後把自己的身體壓低,直到身體遮住了燈光,他看見茅崎至的眼裡倒映著自己的神情。
  或許靠得太近容易讓自己迷惘,可是在這個時刻卯木千景也無法阻止自己,他確切感受到茅崎至的不安,他擅長把自我的情緒藏得很好,但卯木千景察覺到了,一旦察覺到就不能坐視不管。
  卯木千景想,事情朝著他無法掌握的方向前進了。
  他不應該告訴茅崎至自己等等要出門了,他知道那會讓人恐慌,畢竟茅崎至以及劇團的大部分的人們不會經歷他所經歷的人生,卯木千景也不要他們看見自己所見的所有事物。
  茅崎至直起身體,同卯木千景停格在那一刻的猶豫。

  「我該說什麼,等你回來嗎?前輩。」茅崎至刻意提高語氣,想裝作玩笑話地笑了。
  這招確實讓千景也跟著笑了,他沒有戴眼鏡,笑得意外柔和,茅崎至看見千景的眼神從他隨意紮起的瀏海往下,看盡他的眼睛,最後他說:「晚安。」


  晚安。
  晚安這個詞是最可怕的詞,一旦說成了習慣,愛就從這裡開始滋生。
  茅崎至靠在床板上,隔壁床今晚肯定是空蕩蕩的,閉上眼睛都是千景離開之前對自己笑的模樣。

  茅崎至反覆用當時的語氣念誦著,然後回味卯木千景在那一刻的反應。
  那時候茅崎至說:「說不定我會等到前輩回來喔?」
  卯木千景楞了一下。
  「明天上班可別打瞌睡。」
  這是會早點回來的意思嗎?茅崎至擅自這樣認為了,並且在千景準備離開、關上門的時候,茅崎至再一次喊住了卯木千景。
  「前輩。」茅崎至看著握著門把,半側著身的卯木千景。


  「晚安。」


  茅崎至想這一切都會奏效的。
  那一聲晚安就會在他的心裡留下一個引子,無論如何,他都會回來信守承諾。


  他就在回家的路上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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