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stella

 



  夜晚的水晶依舊閃著隱隱的光芒,在砂上更顯得像塵封已久的寶石。
  山賊踩在砂上無聲,這個星球溫差極大,夜晚的砂漠寒冷,山賊拉緊了身上的衣物,風吹開他的頭巾,他回頭一望,有著長披風的男人看著他,紫色的眼眸裡似乎有光,與他身邊的水晶相互呼應似的。

  山賊在傍晚的時候看見了異常的火光從天邊墜落,那時候他正在將獵補來的食物肢解,這裡的夜總是來得很快,在黑暗侵蝕他的雙眸之前那火光就先落在不遠之處。
  基於好奇,山賊上前看了一眼,是一艘不大的宇宙船,引擎部分正被火焰吞噬,艙門被用力推開,一個男人從上頭摔落,他身上的長披風看起來所費不貲,甚至鑲上了繁複的花編——如果那披風沒有被火燒到的話會更清楚。
  山賊看著披風尾末被火焰一點一點吞噬的樣子,而男人卻只是一步一步朝他走來,像一隻斷尾的鳳凰。

  你是誰呢。
  山賊瞇著眼睛看他,然後他明白了,眼前的男人是個國王——前任國王。從他胸口的紋章山賊可以辨認得出來,在這個貧富差距極大的星球,他們當然知道該恨的人應該要有什麼樣子。
  可這位國王身上的佩劍早就斷了,刀銷裸露出來的地方有著難看咬合痕跡的斷裂面,國王的臉上佈滿傷疤,髮絲長而凌亂。

  哦呀可真是狼狽啊。山賊笑了一聲,國王朝著他走來,最後終於停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山賊,山賊從他的眼神裡,竟嗅聞到了一絲相似的氣息。
  於是,他用漫地的砂替他滅了船艙的火勢,國王坐在火堆前,細微的火光在他的眼裡搖晃。

  「您可真是稀客。」山賊開了口,語氣裡滿是嘲諷,國王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
  「逃亡的人,沒有資格說這些。」國王的聲音低沉嘶啞,山賊沉吟了一聲,同國王不怕弄髒衣服地坐在砂上。
  「像你這樣的人,就躺在水晶床上就好,何必來這種地方瞎攪和呢。」山賊輕蔑地用眼神打量了國王,而國王絲毫不為所動,他抬起指尖,指向火光。
  「我的國家滅亡了,在當時,如果有人可以聽見讓你一樣人民的心聲,或許戰爭就不會爆發。」
  「這不都只是風涼話嗎。」山賊眼裡閃著冷冽的光「站在上面的人,是看不到陰影底下的人的。」
  「那麼,我該怎麼做呢。」
  山賊用下巴點了點碎裂的水晶。
  「以水晶當枕,土地是我們的床,就這麼簡單。」
  「是嗎。」國王終於像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他輕輕笑了,順著山賊的話躺臥在水晶上,砂覆蓋了他的披風,山賊靜默許久,確認國王的呼吸平穩下來之後,抽出了他繫在腰間的刀。
  山賊舔舔舌,在心裡暗自對國王說,抱歉啦,盜賊有盜賊的作風。
  山賊將刀身貼近國王的頸動脈,準備要切下去的時候國王張開了眼睛。
  閃著銀光的小刀貼近國王的頸動脈,再往下貼一些就要刺破薄薄的皮膚,山賊與國王對視著,國王的眼裡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倒是山賊慣性地先發制人:「現在可沒有護衛可以保護你了,國王大人。」
  「我什麼都不剩,當然也不害怕你拿走什麼東西。」國王靜靜說著,但山賊卻在他的眼裡看見了威嚇與不容反抗的魄力。真該說,果然是國王嗎。
  山賊收起了小刀,從國王的身側退開,他看了一眼國王,而國王不再躺下,只是望著他那艘停在不遠處的宇宙船。
  山賊在嘴裡反覆咀嚼國王的句子,什麼都不剩……嗎。

  他們是一樣的。
  山賊終於明白。

  可即便相同,也不一定會擁有繼續走下去的理由。山賊在夜晚最深的時候離開了有著國王的地方,反正盜賊沒有固定的居所,隻身而來,空手而去。
  山賊卻在回頭的瞬間,看見了月光,還有國王佇立在砂上的身影。
  為什麼追過來?
  山賊想,卻站在原地等待著國王朝他走近,國王對著他說:「協助我重新建立國家。」
  山賊嘲諷地笑了,雙手一攤「像我這樣的人、」
  國王卻在那個瞬間劫走了山賊的話,他露出了第一個笑容:「像我這樣的人——願意跟著我走嗎。」
  山賊看著國王身後的月光,像水晶一樣。他們之間有太多相似之處,或許國王真的有理想,或許對於滅亡的國家有太多罪惡跟自責,山賊的視線從月光移回國王身上。
  「喔呀,是前國王大人的命令。」山賊往他的身側看了一眼「盜賊有盜賊的作風,國王大人,我要劫你的船,你呢,就負責開船就行。」
  國王朝著他笑開了。

  盜賊不信神,神只讓他們一直都活在壓迫與飢餓之中,如果神是公平的,為什麼盜賊就得在夜晚中逃亡,被追打,動用死刑,橫死在砂上而無人聞問。而安逸過著生活的貴族可以枕臥水晶,在歡笑裡渡過每一天。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神的。
  可山賊這一刻,看著閃耀著紫色光芒的國王,他在內心呢喃,這個人,是帶著我離開的彌賽亞。
  「你想清楚了嗎?這裡可是沒有希望的地方。我也是。」
  「你不是沒有希望,你只是還沒找到它。而我要找回它,我們的目標不是一樣嗎?」

  山賊靜默地看著國王,這國王可真不可思議,但山賊卻又能夠理解──唯有失去了全部,才能是如此。就像他也一無所有。只是差別在於山賊從來不相信有希望這件事的存在,而國王卻邀約他去尋找了。
  豁出去一次也行,反正,就跟國王大人說的一樣,一無所有的人,沒有什麼好害怕失去的。


  黎明將至,水晶的稜角折射著遠處的微光。
  山賊發現了在沒有光的角落,有個人影蜷縮在那,國王走上前去,發現那個人穿著白色長袍,全身上下最繽紛的是他的粉色頭髮。
  國王喊他,而那人終於抬起頭來,推了推鼻尖上的眼鏡,鏡片上有著細小的裂痕,多處沾了汙漬。

  來自永夜星球的科學家,他以指尖捻了一些水晶的粉末,參揉在手中握著的玻璃小瓶子裡。可當國王與山賊與他搭話時,科學家的眼神像失了焦似的,他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彷彿就像處在兩個世界的斷裂面,科學家思考了一陣才站起身,回應了國王的話。
  那時候,山賊發現了科學家的身形瘦小,長袍褂下的衣服,有一處印著明顯的燒灼痕跡,混雜著乾掉的血漬,就在他的左胸膛之上,更準確一點的說法即是,那燒灼的痕跡就在他的心臟之上。
  好似他自己把自己的心臟取出來一樣血肉模糊。
  科學家動了動自己的手指,裝著水晶粉末的玻璃瓶身印上了指印,山賊看過許多特意來到這個星球盜取水晶的掠奪者,可從沒看過把水晶磨成粉末的人,於是他忍不住開口詢問:「為什麼只帶走粉末?比起粉末,直接帶走整塊更值錢吧。」
  「我不需要。」科學家淡漠地回應,他舉起手中的玻璃小罐,讓他們兩個人看清楚水晶的粉末。
  「實驗的話,只需要一些就足以研發出毀滅的武器。」
  國王聽到這一席話突然有什麼感觸似的,直接就坐到了科學家面前,與他對視。
  「這點我認同,我深刻體會過了。你做什麼研究?」

  科學家沒有回答國王的問題。
  他將玻璃小罐收進長白褂的胸前口袋,抬頭望著遠處泛著魚肚白的天空,喃喃自語式地說:「我好久沒有看到光。」
  科學家想起自己捏起承裝著液體的試管,在燈下確認沸騰狀態的樣子,他想,將水晶粉末糝入實驗液體裡面,或許能夠得到成果。
  可他同時也想起這個實驗進行中,有多少人阻止他,帶走他的實驗用具跟助理。他們星球的人們說,這是足以毀滅星球的研究,命令科學家馬上停下所有動作。
  科學家成了異類,但他並不想因此放棄,他們把科學家囚禁起來,科學家在狹小的房間裡,將蒐集而來的粉末跟送進來的水製作成小型炸彈,炸毀了那扇囚禁他房間的門。
  科學家逃了出來,所有人都閃避著他,他回到了自己的實驗室,點開酒精燈,把中斷的研究持續下去。

  科學家走火入魔,實驗用液體所揮發出來的氣味讓他停止了生長,長期盯著火光與試管的雙眸日漸模糊。
  或許這一切都是副作用,科學家想,只要能夠成功,什麼都可以犧牲。
  在他完成一號實驗品的那天,他的實驗室已經沒有人會為他提供實驗白老鼠,於是,他親自喝下了完成品。

  那燒灼的感受幾乎淹沒了他的思緒,他鬆開了手,液體濺上他的心口。
  他相信自己。
  在模糊的意識裡,恍恍惚惚地感受著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眼皮變得沉重,造成身體有著強烈的不平衡感。
  他告訴自己,睡一會吧,他好久沒有好好睡覺了,睡一覺起來,他就是新的了。

  科學家醒來的時候,自己趴臥在實驗桌上,散亂的試管跟滿桌灑落的液體看起來就像被打劫一樣,科學家按著自己的前額,有什麼事情記不起來了,他看了自己的雙手,腦內湧現許多想法。他握緊自己的雙手,飛奔出實驗室,他說,他成功了!他拿自己當作實驗,成功了。
  但每個人見他,對著他喊,你這個惡魔。
  科學家將液體蒸發,散佈在空氣之中,彷彿像一個大型的毒氣室,不同的是,科學家只是停止了生長,而星球的人們卻停止了心跳。
  最終整個星球只剩下了科學家一個人。
  在杳無人煙的星球上,科學家靜靜地望著宇宙,他想,該離開這個地方了。

  城鎮一片死寂,佈滿冰霜,科學家行走在薄冰上,抬頭仰望著漫天的星辰,他吐出氣體,看著呵出的氣息變成一片薄薄的白霧,他一直往前走著,不曾感覺到冷,也不覺得疲累,只覺得原本輕盈的身體慢慢變得有些沉重,在他踏上太空船的前一刻,他發現他的長白褂內裡藏著一封信,紙面已經揉爛不堪,幾乎已經不可見上頭的文字,他的口袋裡還有一朵花瓣已經四散的山茶花,當他將花蕊捧起,那朵花的花瓣四溢到空氣中而後消失不見時,他忽然醒來,看著遍佈冰霜的星球,沒有任何一個人活下來。
  他在真理之前啼哭,粗啞的聲音也無法喚回山茶花原本的樣貌。

  那一次哭泣之後,他再也無法入眠了。
  每個夜晚他看著宇宙與星空,漫無目的地遊蕩著,燒灼的長白褂正意味著他的心也被吞噬掉了,自此彷彿就再也不能與人相知相惜。


  國王與山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科學家把皺得不成模樣的信放回了胸前的口袋,燒灼的痕跡燙上科學家的眼球,看上去雖然淡漠,但其實滿是悔恨。
  在黎明之前是最寒冷的,無論是在沒有被戰爭摧毀的國家、漫佈水晶與砂的星球,還是被寒冰覆蓋的死寂之城,都是一樣的。
  流星劃破了他們之間的寧靜,彷彿正在勾勒他們前行的軌道,國王看著那顆流星落下,科學家抬起混濁的雙眼,透過鏡片好似跟他的思緒有層薄膜一樣,難以捉摸。

  「為什麼要來找我呢?」
  「總覺得你跟我們是一樣的。」國王先開了口,而山賊輕笑著接話「大概就是所謂的一丘之貉吧。」
  「誰知道呢。」國王對於山賊的冒犯不以為意,可科學家卻撇過了頭去。
  「真是無聊。」

  國王從他閃避的眼神中,看見了一絲微光。
  「你被願望所困住了吧。」國王站起身,夜風吹起了他的披風,科學家這才有種謊言被戳破的恍惚,他問:「你怎麼知道?」
  山賊來到了科學家面前,伸出食指逼近了科學家,就直直指著他的眼球:「看你的眼神就可以知道,像少了什麼東西似的。」
  山賊側頭想了想,得到答案的瞬間,國王跟他一起開口:
  「就像玻璃珠一樣。」
  交疊在一起的聲線讓科學家睜大雙眼,他的心事就像寒冰被踩出了一個大洞,薄冰上的旅人墜入了令人窒息的冰冷湖水裡,他連聲音都哽住了,可他身體燒灼的那一個部份竟然開始泛起了疼痛。
  「如果可以……真想回故鄉看看。」
  國王滿意地笑了,這就是他所期望的答案。
  「那就這麼決定了。」國王朝著科學家伸出了手,科學家卻顯得有躊躇不前。
  「但是,我連它是否還存在都不曉得。」
  山賊大笑了一聲,他站在國王身邊,也學著國王的姿勢,對著科學家伸出手。
  「你留在這裡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那麼,我們這艘船又會航行到哪裡去呢?」國王笑著,眼神在等待科學家的回應,而山賊亦然,他們再度一起朝著科學家詢問:「要來賭一把看看嗎。」


  科學家顫顫地張開自己的手,握上了兩個人的指間,他們合力將坐在地上的科學家拉起,確認了目標似的,頭也不回地朝著船艙的方向走去。
  宇宙一直以來都很安靜,喧囂的是不同星球上的人們,或許為了戰爭,或許為了乞求,或許為了真理,在最孤獨的那一刻,看見了同一顆流星墜落,夜空中劃出的痕跡是旅程的輪廓。

  山賊撬開了船艙的鎖,他轉轉手上的長型水晶,側著身嘲笑國王:「國王大人的鎖也這麼容易破解?」
  國王抽起他身側的小刀,以不容侵犯的威嚴告誡他:「安份一點。」
  「我先修補船艙受損的部分。」科學家檢查了儀表板之後如此說著,下一秒就看見他嬌小的身體靈活地擠進窄小的空間,機械紐旋轉的聲音喀喀作響,不一會他們就聽見了船隻啟動的聲音,科學家手上沾了一些油漬,但他看向國王與山賊的眼神終於有了焦距。
  「沒有什麼大問題。」
  「那我們就出發吧。」
  「啊,出發吧。」


  宇宙的航行將會漫長而不知結局在何處。
  但望向同一個方向的三個人,此刻的想法跟期望都是相同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業障因果,有許多不願意向他人訴說的過往,但是當相似的人聚集在一起,那些回憶不說出口也能被充分理解。
  「我們都是一樣的。」
  那是唯一的解答,卻也是推動他們旅程的最大動力。

  他們會一直不斷地往前,一個人往前或許會重蹈覆轍,但是三個人一起就可以拉住彼此,將失敗的過往就留在過往,一直回頭望的人,終將會受困在裡面。
  天際散佈無數星點,孤寂的那一刻化做前行的軌道,追尋流星也好,忘卻了身分地位或是真理也好,在光芒照亮他們的時刻,就已經重生。

  那麼,接下來該往哪裡去呢。
  他靜靜地笑了。



  夢野幻太郎將故事的草稿傳到群組裡,最先讀取跟回應的是飴村亂數。
  「哇!幻太郎好厲害呢──是很棒的故事!」
  「喂,為什麼我覺得那個國王很像我啊!」有栖川帝統接在亂數後頭詢問。
  「這麼說來真的很像呢,帝統是國王耶~」
  「他的國家可是毀滅了啊!」
  「那麼,亂數想當什麼角色呢?」幻太郎沒有回應帝統的問題,而是飄飄然地避開了話題。
  「嗯…我想想……我覺得科學家很酷呢!我要當科學家~」
  「什麼啊,這樣幻太郎不就是山賊了嗎?」
  「山賊的幻太郎也很酷啊!」
  「到處騙人這點倒是跟山賊有點像。」
  「唉呀,小生覺得國王應該可以寫得更慘一點。」
  「哇啊!」
  「哈哈哈哈帝統活該──」


  幻太郎擱下了手機,將檔案存了檔,至於這些角色的原型本來就是依照Fling posse三個人去描寫的這件事……嘛,有機會再告訴他們好了。
  幻太郎笑了一聲。

  名為「Stella」的短篇小說檔案如流星一樣,透過網路傳到了遙遠的地方,也許不知道終點在何處,但當中的真理即是,三個人會一起堅定地走下去。
  那是開放性結局裡唯一確信的一點。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weirdchi 的頭像
    weirdchi

    狐狸與飛燕

    weirdch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