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與飛燕

　　今年是Re:vale的第三年。
　　百站在隧道口，夜色低垂，他們的演藝事業漸有起色，上的節目多了，也得了些獎，戲劇跟節目的邀約也到了要岡崎一個一個慢慢篩選再決定要不要接的程度。

　　Re:vale的冠名節目也持續了一年，網上討論度多了起來，他們就站在當紅的浪頭上。

　　百一直都很努力，畢竟他從一個什麼都不會的人，為了不要拖累千，改善自己的唱歌技巧，練習跳舞，跟周邊的所有人打好關係，大至電視臺長官，小到跑腿的工作人員，百都很努力地跟大家相處著。

　　這三年來，百也吃足了苦頭。
　　夜風颼颼地吹，隧道口因為風聲而傳來像隱約啜泣的聲音。
　　嗚…嗚……

　　百閉上眼睛。
　　他們剛搬離的那個市區小房半夜也常像有人在哭，天花板上的深漬怎麼樣都清理不乾淨，既然住了就好好共生共存，百是這麼拜託它的。
　　有過吃不飽的日子，有讓千到外頭去打工支撐著支出的日子，現在他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換新房，工作檔期越來越滿，變成要做休閒活動的時間都快騰不出來了。

　　他們還沒找到萬桑。

　　百張開了眼睛，遠處攝影機架好了，燈光師在測光，造型師在自己身邊撥弄頭髮，然後順了順百身上的長大衣。
　　「百桑，辛苦了。」
　　他細聲說著，百揚起笑，爽朗地回應：「你才辛苦了，小百的黑眼圈遮得很辛苦吧！」
　　「沒有的事！百桑這麼早還得工作……」
　　「你現在也在工作啊。」百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笑「我們都在為自己想要的而努力，這樣不辛苦。」

　　這次拍攝的MV是要配合Re:vale即將上檔的戲劇，隧道口的拍攝申請只得安排在半夜車輛較少經過的時段，否則會讓交通受到影響。
　　知道消息的千馬上就覺得睏，出門拍攝的時候也是百拼了命把千叫醒抓上岡崎的車。

　　百得獨自一人跑過長長的隧道，燈光照著他，攝影機在他身後，準備在百起步的時候慢慢跟上去。
　　百穿的長大衣是黑色的毛呢，時令正好是初秋，這顏色雖然不特別突出，但是好料子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有溫潤的光澤。
　　百瘦了些，那讓大衣襯著他更合身，百就像與生俱來的衣架子，穿什麼都好看。
　　可身形也是雕塑出來的，經過飲食與健身房的訓練，百將手插在口袋裡，眼前所及之處都已經徹場了，風還是嗚嗚地吹。

　　百邁開了腳步，起先是緩慢的步行，百回頭看著鏡頭，而後慢慢側過身，直到自己的側臉清楚入鏡，百邁開步伐的速度變快了，接著他看著遠方，將自己的手從口袋中抽出來，百又回頭看著鏡頭，接著他開始奔跑。
　　毛呢長大衣的總長約到自己的小腿上緣，當百開始奔跑的時候，大衣的下緣擦過百的小腿，每踏一步他都能感覺到褲子被摩擦，冷風掃過他的臉頰，他仍在奔跑。


　　速度逐漸快起來的時候，百想起了自己在足球場上追著球跑的日子。
　　那時候他只是一個熱愛運動的小夥子，他甚至不認識當時的Re:vale，直到自己受了傷，練習也不能繼續，正對自己感到迷惘的時候，他聽見了那首未完成的我們。

　　那是百最喜歡的歌了。
　　百感覺到自己的小腿肌肉緊繃，順著肌肉的紋理一點一點開始發燙發痠。
　　他站在舞臺之下看著台上的表演，幾近讓人無法呼吸的魅力，這麼樣深深地攫住了自己。

　　所以才會厚著臉皮去求千，求他繼續唱歌，如果需要搭檔，自己一定會用最努力的方式辦到。
　　百做到了。
　　他繼續邁開雙腳奔跑，此刻隧道內回響著重重的腳步聲，還有攝影機的軌道車追著百拍攝的模樣。

　　他奮力奔跑，身體開始給與一些暗示，比如說小腿痠麻，比如說他回頭看攝影機的眼神帶著些許不安。

　　百想，自己到底擁有什麼呢？
　　第三年了，百當初對千給的承諾是五年，這下過了一半，他們沒有大神萬理的任何消息。
該怎麼辦？

　　百看著鏡頭上的紅燈時這麼想著，如果五年的時間到了，還沒有找到萬桑該怎麼辦？Re:vale就要這樣徹底結束了嗎？不要啊，這是他最喜歡的Re:vale，最不想要失去的Re:vale啊。

　　千一直都在看同一本相冊。
　　搬家的時候是最先打包好的東西，卻是最後放進箱子內，因為千捨不得壓著它，深怕壓在深處的話，那僅有的回憶也會被壓縮到自己必然遺忘的地步。
　　千把它放在最明顯的地方，以防搬家的時候東西太多而雜亂無章、最後不知道遺落在哪裡。

　　對千來說這是多麼重要的、無法捨去的事物。
　　可是怎麼辦？百很努力，難道他還不夠努力嗎？還要再更賣力嗎？

　　百呼吸著冷冽的夜風，身體像有了更多的感知器官，夜風使他感到寒冷，呼吸進身體裡的空氣也讓自己感到難受，冷冷的空氣竄進氣管內，滲透了纖毛，讓胸膛變得微涼。
　　百仍持續奔跑著，他的雙手擺在身側，往前踩著步，鞋底傳回給他的反作用力讓他的小腿開始酸澀，呼吸變得有些急了，除了胸膛，肺葉也慢慢感覺到冷，攝影機的軌道車跟在身後，百還想著自己應該要跑得漂亮些。

　　只要自己夠出色，每一次的表演夠好，那麼萬桑看到的機會就會越高，他們都有機會再找回萬桑。

　　百喘著氣，長大衣的材質現在在百的身上忽然變得沉重，毛呢像吸了夜晚空氣裡的水分而往下拉扯，絆住了百的腳步跟頻率。
　　他開始覺得氧氣稀薄，呼吸逐漸變得困難，胸口跟腰側也因為跑步而變得疼痛，一旦開始發疼，全身上下接收到一樣的訊息之後，竟是團結起來罷工。

　　百覺得雙腳不聽使喚，他想跑得好看點，但腳步卻錯亂地絆住了前行的路。

　　身體叫囂著想停下來，百用意志力抵抗。
　　不能停，停下來的話，這一切彷彿就會停在這裡。

　　不安、害怕、不夠好、不夠完美、絆住了千往前的腳步、找不到萬桑……！
　　我能夠成為好的Re:vale嗎？我可以讓千感到驕傲嗎？我們這樣的努力，可以再一次與萬桑相見嗎？

　　百覺得夜色像鬼魅一樣，隧道一直往前延伸好似沒有盡頭，一點一點地要把他給吃掉，連同那些不安、害怕、恐懼一起，在此刻如海嘯一樣要把他淹沒。

　　百咬著牙跑著，攝影機依然在拍攝著他，百顧不得自己臉上的表情，臉上流露出來的情緒，是平常就算在千面前也不會輕易表達的挫折。
　　百的速度終於慢了下來，全身都好痛，跑步的疼痛痛進了骨髓裡，連心也好痛，心臟激烈地躍動都在提醒他這些。
　　這下一直跟在身後的攝影機越過了百，轉了個方向，拍攝百的正面，百抬起眼對上鏡頭，導演俐落地喊出了「卡」。

　　往前的動力不能一時停下，百繼續向前跑了幾步，在不遠處看見了一個人影，那是隧道的出口，他奔跑了一整個隧道，現在來到了出口，站在出口等著他的人──百瞇了瞇眼睛，小腿泛著疼痛，鞋子彷彿咬在腳底板上，身體吸入了冷空氣，但卻又因奔跑而發熱，這樣忽冷忽熱的感受讓百更不舒服了。
　　清晨的氣溫又比深夜低一些，隧道口可以看到天空泛起的淺淺藍白色，百朝著那個人影繼續小碎步跑著，光把他的身影剪成了影子，落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千桑……」
　　百細聲說著，站在那裡的千對著百張開了手，百整個人就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一樣，他毫不猶豫地跌進了千的擁抱裡。
　　「百、百，你還好嗎？小岡──」千摸了摸百的額頭，身體有些冷，但是額頭卻比平常的體溫高上一些。
　　百剛剛在錄製開始的時候，千就察覺到他的樣子不大對勁，總有一種不是平時充滿活力的百一樣，百是運動員，奔跑的樣子不應該是今天這樣子才對。
　　「千桑，我有做好嗎？」百眨著眼睛，千的體溫太舒服了，他忍不住多蹭了蹭。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千先是怔愣了一下，他想起百朝著隧道口奔跑過來時的表情，不知怎地覺得特別難受，原來百在想著這樣的事情……千將手掌心捂住了百的眼睛。
　　「百一直很認真，很努力，做得很好了。」

　　Re:vale要是沒有百，早就停在過往時間的某一個點上，像一只從高處摔碎的時鐘，充滿了裂痕，不會繼續再往前走了。
　　因為百，Re:vale才是現在的Re:vale。
　　千將岡崎遞過來的外套嚴實地裹住了百的身體，百笑了一聲，他以平時的活力，拍了拍千的手背。
　　「小百還可以喔！」
　　「百……」
　　「把MV拍完，小百就回家去睡覺。」

　　能夠得到千的肯定，百便覺得心裡踏實了些，雖然仍舊有些不安潛藏在心底，可邁向第三年的Re:vale，還有一條長長的路要走。
　　百看著遠方，呼吸趨於平穩。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