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試個水溫
*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我今天就是要摸魚

 



  夢野幻太郎作夢也沒想到竟然讓一隻惡犬入住他的屋子。
  惡犬。
  幻太郎反覆琢磨許多詞彙,最終覺得這個名詞最適合有栖川帝統,凶狠的外貌,健壯的四肢,可對於信任的人就像毫無防備一樣,無論多笨多蠢的事情都可以說得出來、做得出來,帝統對亂數、對自己,都是以一種太過於信任的方式依賴著。
  如果傷害了他,大不了就是那副惡犬的模樣對著自己,帝統也不會多做些什麼事情。

  不過幻太郎目前沒那個心思傷害帝統就是。
  素來他就是一個,說著無所謂的謊話,去討朋友歡心的人,這樣的秘密,只有亂數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戳破他,擁有著華麗詞藻在腦中打轉的作家竟被堵得啞口無言。
  相對而言,跟帝統的相處是舒服的,舒服到差點就忘記了自己應該要防備什麼,等幻太郎回過神來,這隻惡犬──現在活像一隻搖著尾巴的大狗狗,正眼睛發亮地看著自己,幻太郎低頭一看,陶鍋裡煮沸的湯汁散發著濃郁的香氣,幻太郎嘆了一口氣,把料理台上貴得不像話的食材,一個一個夾到鍋裡,在食材遇熱變色的瞬間便熄了火。
  「小生覺得這個熟度的……」幻太郎正準備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帝統早就拿起了筷子,不由分說地夾走了食物,隨意呼了兩口散熱之後就送到嘴裡。
  「燙!可是好吃啊!幻太郎你也快吃!」
  跟帝統談論高貴食材要怎麼食用似乎太艱難了,帝統的味蕾真的嘗得出品質、熟度所帶來的好壞口感嗎?這點幻太郎無庸置疑地畫上了否定,早知道就隨便買個特價品了,超市打對折的那種。
  不過帝統說好吃,那大概是真的好吃,從他臉上的表情,跟不斷說著「幻太郎手藝真好啊──」的語氣,幻太郎不知不覺有些飄然,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
  幻太郎的筷子停在空中,就像從夢境裡忽然醒來了一樣,他看著帝統,帝統不知怎地也回看幻太郎,看到帝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把口中在咀嚼的食物吞下去。
  「喂,怎麼了?」

  怎麼了?
  這問題他也想問自己。
  幻太郎想起前些夜晚,側身躺臥在榻榻米上,帝統溫暖的手心撫上他的腰側,熟練地抽去幻太郎腰間的繫繩,這樣的肌膚之親,無數個夜晚的歡愉,幻太郎至此才忽然意識到,這一切算什麼啊。
  書生的想法帝統自然是跟不上的,但憑靠著他的直覺,幻太郎在思考的東西跟他有關,而且不是好的方面。帝統嘖了一聲,從口袋裡撈出了自己的幸運骰子,扯過幻太郎的手腕。
  「你拿著。」帝統強硬地扳開幻太郎的手心,幻太郎沒掙扎,只是感受著帝統比自己高一些的體溫熨燙在白皙的手腕上。
  手心上躺著一枚骰子,而幻太郎看著帝統。
  「有什麼問題的話,骰子會告訴你答案。」帝統咧嘴笑了一聲,幻太郎對於這樣的無稽之談本應不屑一顧,但帝統總是這麼認真,而他向來用骰子解決問題的笨方法,此刻也並非不能一試。
  幻太郎笑了,隨手就把骰子往旁邊一擱,然後扯過帝統的領子和他接吻。

  小生在想,如果你拿出骰子的話,就跟你接吻。
  騙你的。


  如果要思考到戀愛層面就太麻煩了。
  小說裡就是感情線交錯而難以爬梳,稍微沒處理好就落得四不像的下場。儘管與帝統的戀愛不用像小說裡面那樣錯綜複雜,幻太郎也沒有心思把它整理成一個有系統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愚鈍了,對於帝統,對於他們之間的感情。

  然後就像小說裡進行起承轉合到了「轉」的那個部份,有栖川帝統消失不見了。
  幻太郎好幾天沒見到這人回到他的屋子,撥了電話也沒接,短訊不回,轉而去問亂數,亂數咬著棒棒糖,一貫歡愉又高亢的語氣回覆:「沒有看到帝統呢,幻太郎擔心他了吧,對吧對吧──啊!這樣的幻太郎真難得呢,拍一張照片吧,等帝統回來要給他看才行呢!『你看你看,幻太郎很擔心你唷』──」
  「……」同初次見面被戳破一樣,這一次亂數也堵得幻太郎啞口無言。


  賭徒消失不見的原因,直接聯想到的也只有欠債跑路。
  帝統同他借了不少錢,幻太郎心知肚明,如果是這樣一切都說得通,電話不接什麼的,找不到人什麼的,一切都有合理解釋。
  雖然爛俗,但是最直接。


  幻太郎撐著臉,沒心思地敲打著鍵盤,手上的小說越寫越失去頭緒,這時候幻太郎抽出了稿紙,以最原始的方式,拿起筆在稿紙上細細琢磨每一個字。
  他寫了一個騙子跟賭徒的故事。


  騙子跟賭徒的愛情似真似假,然而賭徒有一天卻失去了行蹤,與騙子往來的不一定是朋友,但騙子這一次一反常態地去找這些人,告訴他,請找一下賭徒的下落吧。
  設計師咬著與年紀不相符的棒棒糖,甜膩地笑著說,他認識很厲害的萬事屋喔,交給他吧,不過設計師要騙子親自到萬事屋一趟,好好的把要找的人、模樣都給交代清楚。
  騙子風塵僕僕到了池袋,進了萬事屋,萬事屋的主人似乎很訝異騙子的到來,騙子沉著氣,以完美的鎮靜模樣告訴萬事屋的主人,請找到賭徒的下落。
  語氣說得有點疏離,就像是「我的同事不見了,不找到他工作無法繼續進行,很困擾呢,請幫我找到他吧」這樣的事不關己。萬事屋收下了委託,沒跟騙子索取更多資料,畢竟萬事屋與賭徒也曾打過照面,不至於認不得臉。

  有了萬事屋你大可不必擔心,他們會找到人的唷──
  設計師一如既往的語氣此刻在騙子耳中有點像是落井下石,但不能遷怒,騙子告訴自己,不得遷怒,設計師再怎麼煩人這也是他跟賭徒之間的事情。
  向來講求效率的萬事屋卻事隔了好幾天才和騙子聯繫上,電話中語氣說得慎重,騙子從榻榻米上爬起來,萬事屋特地登門拜訪,直說電話裡不方便說太多,騙子想,最好萬事屋拎著賭徒回到他的家裡,然後他肯定狠狠扒了賭徒的皮。
  可門鈴響起,騙子打開大門的時候,僅有萬事屋一人,臉色跟電話裡的語氣一樣慎重。

  「我給你帶來了賭徒的消息。」萬事屋說,但他猶豫了,騙子看著他手上的紙袋,萬事屋抽取裡頭的資料時頓了一下。
  「你確定要聽?」
  「不然我為什麼要委託你呢?我不就想要知道賭徒的下落嗎?」
  騙子知道那不是自己平常會有的語氣,但他沒有辦法,賭徒把他的心懸著太久了。
  「他死了。」

  天曉得這是他揣在心裡最不願意聽到的答案。
  騙子多希望萬事屋學他一樣,下一秒笑出來,告訴騙子「騙你的」。
  但沒有,萬事屋從紙袋裡拿出了相片,騙子忽然覺得身體裡翻騰作嘔,他壓住那些照片,告訴萬事屋,收起來吧,不看。
  就像要把身體裡全部的臟器都給吐出來一樣,他捂著嘴,腦部脹疼。
  萬事屋沒有馬上離開,待騙子狀況好點了,騙子才細細開口。
  「屍體呢。」
  「找到了,我們──」
  「請幫我,」騙子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於是他清了一次嗓子「算我再一次的委託,請幫我安葬他。事成了通知我,我會過去的。」
  萬事屋點點頭,將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收回紙袋。

  萬事屋辦事不用擔心,騙子作夢也沒想到他會與萬事屋有這麼一次的合作委託,如果可以,這種委託他一輩子都不想做。
  萬事屋只有同騙子要一張賭徒的相片,騙子怔愣許久,在家裡翻箱倒櫃,電腦裡手機裡翻來翻去僅翻到了一張賭徒在電子遊樂場裡,神情專注地盯著吃角子老虎機,當時燈光昏暗,騙子鮮少到那些地方,為了找賭徒,他陪了這傢伙玩了幾次拉霸,那時候賭徒手氣正好,臉上揚著自信光采的笑容,騙子覺得好看,便拍下了。
  說來也奇怪,明明光線昏暗,但那張照片賭徒的模樣卻是清清楚楚,周邊模糊一片,那使騙子留存這張照片,視若珍寶。

  騙子把這張照片交了出去,靈堂很快就佈置好了,騙子依約前往,賭徒那張笑得燦爛的照片就擺在那裡,騙子依照繁複的禮節跪坐下來,在那張照片面前。
  騙子捻了香,不曉得在跟賭徒說什麼。賭徒沒有親友,空蕩蕩的靈堂只有騙子跟萬事屋,還有這下總算不鬧騰的設計師。平時五顏六色上身,這會乖乖穿上了黑色的套裝,正經八百地站在萬事屋身邊。
  騙子跪坐在照片面前很久,沒人打擾他,直到自己去洗手間時看到鏡子裡的臉,發現一向注重外貌以及給人良好觀感的自己竟是失態了。
  他好好洗了臉,刮了鬍子,包括那些不應該在臉上的細毛都整理了一番。
  騙子回到靈堂,最後再給賭徒捻了一次香。

  那一次洗面、一次整理,騙子把所有的狀態都整理到失去賭徒之前的樣子。
  他禮貌地對著萬事屋以及設計師笑,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騙子會繼續過著日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失去了心,而且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幻太郎放下筆,轉了轉僵硬的脖子,他想舒展一下自己緊繃的肌肉,卻聽見門鈴急促地響起。
  是誰呢,這個時間。
  幻太郎這麼想著,不會是責任編輯吧,截稿時間可還沒到,雖然他這次可能會稍稍拖稿一下就是。為了預防萬一,幻太郎還是放輕了腳步,像貓一樣走到門邊,盡量不發出聲音。他從貓眼看出去,在那個瞬間瞪大了雙眼,下一秒他粗魯地拉開大門。
  「幻太、」有栖川帝統活像個來討罵挨的孩子,幻太郎也豪不客氣地往他臉上揮了一拳,算是成全。
  「痛!」
  「去了哪裡!」
  「還不就──」帝統一把火差點冒上來,但又瞬間想起自己是做錯事的人,於是收起了張牙舞爪,只是揉揉自己被揍疼的臉頰。
  「還不是被那些傢伙找麻煩嗎?打架什麼的是不可能會輸啦,不過手機弄掉了,連鑰匙也……這次追得挺兇的啊,不想讓那些傢伙來你這邊找麻煩,所以避了幾天。」

  好,很好,這理由可以接受。
  幻太郎雙手環在胸前,二話不說就先脫了帝統那件髒兮兮的外套,然後把他推進浴室裡。威脅他如果不把皮用肥皂搓到都脫了一層不准出來。
  幻太郎出氣似地把外套扔進洗衣機裡,氣頭上失手多倒了許多洗衣精,幻太郎啪的蓋上洗衣機的蓋子,按下啟動鍵。
  反正洗不乾淨就再洗一次,接下來還有大把時間會在床上度過,幻太郎一點也不擔心。

  帝統乖巧地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走出浴室的時候幻太郎正把散落一地的稿紙整理好,攏成一疊,用細繩輕輕綁起來。紙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帝統曾想,幻太郎這人的手可真是強勁啊,寫這麼多字什麼的也沒見他嚷過,或許就是那一拳揍在他臉上那麼有力的原因。
  幻太郎走了過去,一把把帝統推倒,這男人全裸,髮間還濕漉漉的,幻太郎居高臨下地威脅他:「下次再敢這樣,我就把你分屍成五塊,不,八塊,埋在澀谷的小公園裡。」
  帝統不曉得五塊跟八塊的差別在哪,為什麼幻太郎還要特意修正它,不過他在等幻太郎下一秒笑出來,對他說「騙你的唷」,不過帝統沒等到這句。
  他知道幻太郎是說真的。

  幻太郎的掌指讓帝統回過神來,他引導著他去抽腰間的繫繩,到這裡帝統也就知道幻太郎在想些什麼了。


  帝統問幻太郎那疊厚得要死的稿紙到底寫了什麼。
  幻太郎說,是不可能公開的一篇小說。
  帝統問,你都寫好了,不滿意嗎?不然幹嘛不公開。
  幻太郎顧左右而言他,反正劇情太疼痛了,可以的話真不想回想第二次。
  帝統不懂,為什麼作家要書寫讓自己疼痛的文字呢?他終究不會懂,幻太郎也沒有要讓他明白的意思。

  幻太郎一點都不覺得可惜,這篇小說永遠不公開比較好。
  縱使幻太郎也替它命了名,叫做「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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